人生忽如寄。大概没多少人会想到，西葡两队会乐意选择这样的方式，分出天上人间。提笼遛鸟，于嘘声中，斜望夕阳，一点点褪尽，大地归于宁静。黑暗中，蓦地枪响，倒下一个，拖出去一看，没错，就是这不走运的小子，葡萄牙。这种踢球态度实在让大家不很满意。比赛滑到最后，僵粉们都诈尸了，纷纷表态，随便是谁，赶快倒下去一个呀，不要杀时间了。

　　一将功成万骨枯。可惜那些成捆的尸骨未寒，不肯往西天而去。这哪里是踢球，不是躲猫猫吗，关键玩躲猫猫也会丢命。博斯克亦委屈。非我一意孤行，要选择这玩法，你们合伙逼我呀。你们可以攻出来，可以介入事件核心层面，可以有N种踢法，可你们全选择了最猥琐自认为最保险的一个套路。一边做围观群众，一边缩在窗户后，还一边骂娘。琼瑶阿姨剧里经常有这样桥段。“红，跟我一起，不管他们怎么看。”红挣脱怀抱，梨花带雨，“不行，我们就生活在他们中间，摆脱不了啊。”

　　西班牙是颗恶性肿瘤，是冷酷无情刽子手。对手都要在他面前称一称自己勇气和灵魂的重量。选择怎样赴死方式的自由，掌握于每支队伍自己手上。死法其实就是价值观。法国人观望后，直接选择，不啰嗦，脆毙。葡萄牙人则挣扎一番，觉得打点点滴，撑到最后，与时间较量，留个全尸，相对体面。

　　老外曾做一个濒死体验调查。选择几十个差点挂掉，又侥幸爬回来的人，回忆临终一刻所想。结果显示，大部分人，心念如瀑流，过往生活的华章，会在脑海中，一页一页，连环画般翻过。不晓得英气逼人的C罗，赛后，有没有这样人生倒流的回闪。据说，回更衣室，就扛不住了，抱头痛哭，弄乱了头发。和比赛一结束，大庭广众下，科恩特朗惹人怜爱的哭相，差不多。比赛表现，C罗是铁，但在真正铁一样灭绝无情的西班牙面前，他仍脆弱。

　　房贷、车贷重压下，无权做梦的人，一直不大粉西班牙这种“无为而治”，扼杀梦想的踢球准则。实在是，身边密布了太多慢条斯理、混吃等死，还动不动以“老庄”之道说教的家伙。足球本系一种“替代人生”，可按原始意愿，追求轰轰烈烈，快意恩仇，一刀不能两断。现在“第二人生”的下水道，又被西班牙这颗肿瘤，堵塞了。世界上只剩两支队，一支西班牙，一支除了西班牙的所有队。他们在和西班牙玩的时候，都在抵抗死亡，幻想出现天外飞仙般的奇迹。

　　如何克服死亡的恐惧，属于人类终极命题。世界足坛如研究肿瘤一样，研究了这几年的西班牙和巴萨。结论不很乐观，肿瘤即上天赐予人类，最好的礼物，无法根治，不管你是多牛逼，多位高权重，多高帅富。逆我者，亡。顺我者，迟早也亡。不少同僚寄希望青年德国能根治下西班牙。德国人自从在刚性里透入一丝柔软，在纪律的田基上渗进几亩技术，确实好看也实用。但整个布局趋势，他们还是往柔软和技术的高段位方向在走，等他们彻底悟透了什么叫涅槃寂静，他们其实就是另一支西班牙。目前，点上爆冷或许可以，想在面和概率上实现超越，没戏。

　　有个朋友和我讲他舅舅和奶奶的故事。舅舅尚壮实，不幸肿瘤缠身，属晚期，于病房痛苦不堪，一天突然坐起来，拉着朋友手哭，实在不想就这么走了。奶奶90多岁，一段时间全躲在家里。朋友说，您老人家出去晒晒太阳呀。一直爱美的奶奶摇头，老了，太难看，不出去丢人，能早点走就好了。一个想走走不掉，一个不想走却无能为力。对“如丧”这件事，可能真的只有老了才可以从容地谈谈。

　　能搞定西班牙的，只有西班牙否定自己的价值观。年纪不小的博斯克，如果上本泽马般的内格雷多，迪玛利亚样喜欢套边的纳瓦斯，让小法学厄齐尔一样地穿插，最后再彻底放弃哈维。西班牙从巴萨变成皇马，倒不失为，另一种美好。昨比赛，一段曾依稀现过这样的影子，随着伊涅斯塔往中路一靠，又消逝了。

　　以前十字军东征，队伍里会留个把报信员，只跟随，不作战。骑士们需要他的目的是，“当我们倒下后，你要回去，一路上告诉世人，我们是怎么死的。”跟西班牙踢，不需要带，因为大家都是这么死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