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PS2的年代，我曾经玩过两年实况足球游戏。我向来不是心灵手巧的电玩达人，也就是喜欢玩个排兵布阵，把喜欢的球员招致麾下，任意调遣。技术很糙，基本不敢跟人玩，只跟机器玩儿。有点后遗症，就是看球投入的时候，手指不由自主会乱动。意大利对克罗地亚，看到皮尔洛站在禁区角上，差不多45度面对球门时，我的拇指就开始抽抽了，心里就已经预备庆祝了，因为皮尔洛正是我最喜欢使用的任意球高手，这个位置堪称绝佳。果然，“就像往常一样”，皮球应声入网，完美的大师作品——当时我的手掌一震，有种类似什么附体的感觉。

　　当然，电玩游戏虽然越来越逼真，但永远也没有现场的鲜活气氛和意想不到的故事。就比如乌克兰对法国那场，因为电闪雷鸣而中断了比赛，看很多年国际大赛，这种事还是很新鲜的。许多人在微博上想起当年丰田杯的大雪，看见橙色足球时的记忆。

　　我则记起有一年世界杯欧洲区预选赛的附加赛，半夜起来看意大利在莫斯科客场面对俄罗斯，来自亚平宁半岛的球员在天寒地冻中保住平局，当时足球在雪地里几乎无法滚动。看过的许多许多经典赛事都已经忘却，可是这种奇怪场合下的球赛却难以忘怀，这也许就是“现场”的魅力——事后哪怕看完整的回放，却完全不会在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迹。那个雨夜，微博上一片欢腾，很多人不再关心球赛结果，而是分享大雨里的情景，一对法国情侣在雨中激吻的照片传遍网络，这是赛程的意外带给世界的欢乐。

　　在玩实况的时候，最喜欢使用的国家队是英格兰，具体原因不好说，也许因为在强队当中，他们打得比较直截了当，适合我这种技术粗糙的玩家。在小组赛第二轮英格兰对瑞典那场比赛里，杰拉德那记弧线长传，卡罗尔的头球轰炸，是我最期望看到的英式入球。之后的下半场，比赛犹如梦幻，两队轮番逆转，很有点“暑期档战争大片”的意思。当没有人知道结局会怎么样，也没有人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时，球赛就真正的扣人心弦。

　　细想一下，球迷比影迷幸福的是，看球赛直播时永远没有人会给你剧透——《肖申克的救赎》够好看吧，1995年看之前有人跟我是这么推荐的——有一哥们用小勺从监狱里挖了地道跑了……但是，没有人会告诉你，维尔贝克最后是以什么方式为他的队伍赢取胜利的。

　　小组赛踢到最后一轮总是最揪心的。好在这次没有阿根廷队。每届世界杯我都很害怕阿根廷队被淘汰，我不是他们的球迷；但是他们有首歌叫做《阿根廷，别为我哭泣》，每回阿根廷输球，电视里就循环放那首歌，唱得人郁郁寡欢好几天。

　　我自己并不太喜欢选用巴西队和阿根廷队，他们的技术指数太高了，在游戏当中，某个球员光是玩玩花活就完全可以赢得比赛。那么，如果想玩技术型的球队，我会选择荷兰队，他们的姓名耀眼，他们的才华横溢，在球场上可以做出任何动作、打出任何配合——我说的是电玩当中，在现场情况要远远复杂得多。尽管，荷兰在最后一场换了阵容，我热爱的范德法特首发并进了球，但无奈C罗归来，光芒不可遮挡。一场未胜淘汰出局，是许多荷兰队球迷未曾想到过的伤心事。我也差不多将他们视为这代荷兰球员的告别。

　　有告别就有新生。这两天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看了一部意大利大师埃曼诺·奥米的电影《硬纸盒小镇》，里面说，“如果我们不改变历史，历史就将改变我们”。在人生当中，球场上的一个半小时速度流逝，场上的踢球者不努力、不团结、不抓住机会，那么很快这一个半小时就被人遗忘了。这是现场的残酷与精彩。因为现场作为历史的瞬间永远不能复制，不能重来，只有靠亲历者才能改变。

　　有人问，后来你怎么不玩实况了——后来，我肩周炎犯了，玩半天疼两天，就戒了。岁月不饶人就是这个意思，你看球场上两三年，场上的球员像是换了一代，很多人已经叫不出名字来。历史的现场也要新陈代谢的。荷兰人这次低首离开，过两三年也许又一批叫范范范某某的球员重新站在球场中央，反正他们有阿贾克斯，造得出天才。

　　(作者系著名影评人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