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足球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仰,但更容易让人信仰破灭。或者说,人们很容易在某种特定场合下,与中国足球达成生死与共、肝胆相照的关系。可回过头去,人们发现,全然不是那么回事。
你说是中国足球刻意晃点你吧,倒也未必,中国足球在企图感动你一把之前,它的确先是感动了自己。你说谢亚龙带着悲腔朗诵吉鸿昌就义诗的时候,真的就没有一丁点悲怆感,我不信。不过你说谢亚龙那句“我何惜我头”出口的时候,真的就想去撞墙,他自己都不信。
托尔斯泰说过,如果一个女孩哭着对你说她想自杀,那么实际情况多半是,这个女孩被自己想自杀的念头感动得流泪了。所以,上过当受过骗的人笃信一条,人类最无奈同时也是最无敌的表情是笑。还能怎样呢?中国足球已经闹出这么多笑话了,还陪着掉眼泪,是不是太矫情了?事实上,人们不是没干过此类傻事——自己青筋直爆、血脉贲张,而那边窃窃一句“逗你玩呐”。
譬如,看到过很多中国球员在场上“无辜吃牌”的那一幕,他操着问候人家属的国语同裁判争辩,而人们为之动容、为之鸣冤:裁判怎么老是整我们的球员。实际情况呢,他拍拍身上的尘土,坐在替补席上盘算着比赛之后去哪里HAPPY;看到过很多中国球员在场上“浴血奋战”的那一幕,他跑得很吃力,而人们看着更费劲。实际情况呢,他抚着扎在头上的绷带,心里却惦记着本场比赛的盘口会怎么走。
那一幕,人们记忆犹新。上届亚洲杯半决赛,中国队点球淘汰了伊朗,有个球员对着镜头狂舞拳头:打决赛不用动员。哎呀,人们的豪情全被动员起来了,凭着这股子劲,冠军还跑得了吗?哎呦,最后冠军还是跑了,跑得没踪没影。
圈内有个说法,中国足球水平之差,不是表现在真刀真枪同人干的时候,而是表现在玩假的时候。穿帮的镜头太多了,以至于观者连心智上的优越感都没了。古装片的打斗场面,远处偶尔闪过一根电线杆,你会眼睛一亮。但两个扎辫子的刀客玩决斗——站在吊车臂上,你当如何?谢亚龙前任阎世铎在穷途末路时曾将自己比作“头戴荆冠,身背十字架”的“受难耶稣”。我当时就笑疼了肚子,后来呢,阎世铎在“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很出色”,经常给人剪彩。
鲁迅提醒:要提防那些“大局已定后振臂一呼的人”、要提防那些“远离前线却拍电报要‘以死殉国’的人”、还要提防那些“对所有观点都颔首称是并作深度诠释的人”。
对中国足球,我历来是抱一颗提防之心的,我一直等着中国足球搞出点有技术含金量东西。可现实是,中国足球老是扮演那种蒙着长筒丝袜、端着水枪打劫的笨贼,要命吧。搞得我很惭愧,觉得自己很不厚道、没一点正义感。木心的一句话,我原本一直不太理解:有正义感,没正义。然而欣赏中国足球多年后,我有点一知半解了:其实,所谓正义感无非是只披着狼皮的羊。
所以事到如今,每每看到那些胳膊上文着狼头嚷着血性的球员,我也只能深吸一口烟了。 |